NO.29│以畫筆揮灑森林的自然詩人│生態繪本作家邱承宗
卻因苦於找不到合適的畫家,最後只好自己下海開始繪畫。
當時他已屆不惑之年,沒想到這一畫,就畫到了現今。
作為少數關心臺灣自然生態環境的創作者,邱承宗為繪本領域帶來了獨特的「本土」觀點,在以翻譯為主的繪本書海中,打開一個讓孩子接觸臺灣在地經驗的機會。海內外獲獎無數的邱承宗,曾獲「金鼎獎」、德國國際青年圖書館「白烏鴉大獎」,並兩度入圍「義大利波隆納童書原畫展非文學類組」獎項,更曾在德國「慕尼黑紐倫堡動物園教育館」、「慕尼黑市立植物園」與「漢堡生物學博物館」舉辦個展。
邱承宗
1954年出生的邱承宗,畢業於日本東京攝影專門學校,回臺後創辦「紅蕃茄」出版社。從雜誌美術編輯起家,再赴日學習商業攝影,最後經營出版社。雖然從小就開始拿起畫筆,但直至不惑之年,才完成第一本繪本著作,成為專職的創作者。創作過程中強調主動觀察的重要性,多看多停留五分鐘,就能有更細緻更意外的收穫。
作為一本「無字書」,《我們的森林》用栩栩如生的繪畫風格,將森林生態活潑生動地表現出來。 |
拜訪前一天,邱承宗老師才從宜蘭南方澳返抵臺北。這趟藝術之旅,是帶領一群對插畫和繪本創作有興趣的學生,進行一連四天的「蘭陽繪本創作營」,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三十頁的繪畫作品,為南方澳獨特的漁港風情留下真實紀錄。
很多人一聽到「繪本」或是「插畫」,大多會認為是創作者天馬行空創意的表現,然而實際上,繪本和插畫更需要相當厚實的素描和繪畫技巧,以及對周遭事物的敏銳觀察能力。因此在繪本創作營裡頭,除了和學生們討論畫作的呈現方式和故事的連貫性外,邱老師跟我們分享,帶領營隊「無法控制他們要畫什麼」,但有一段過程十分重要,那就是下筆前的「田野調查」。「這次上課我跟學生講,照相之前,多看五分鐘,把你要畫的地景再看一遍,因為細部的東西,在相機『喀喳』的瞬間,只能留下外表。」他說,看到場景就急著用手機或相機捕捉下來的畫面是沒價值的,必須要真真切切地感受現場氛圍,才能把熱騰騰的感受完整透過紙筆來傳遞,如此才能讓閱讀者體會故事的奧秘。
細觀自然萬物,是創作的泉源。 |
他到各地巡迴、駐地發展,雖有龐大的創作壓力,也從中體會人到異地對生活、速度等不同感受。最近他跟荷蘭合作《可交換城市計畫》,檢視臺灣城市樣貌甚至雜亂都覺得很奇妙,現仍在思考如何全知全景描繪出來。
他的創作也有許多無心插柳,如公視邀拍紀錄片,他提出《剩女,真的》拍攝身邊熟女的構想,同時發現同志交友軟體,自行拍了四年集結為《你找什麼》。因手機APP的關聯又有《我和我的午茶時光》的想法,加上林懷民老師找他合作《關於島嶼》,幾個作品湊巧在2017年匯聚。他只能攤手說:「創作這件事情蠻難預期的,所以⋯⋯就認真生活吧!」
不惑之年的決心
1954年出生的邱承宗,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在許多同年齡朋友紛紛退休之際,他依舊神采奕奕地拿著五彩筆,孜孜不倦地畫下去。邱承宗開始作一個全職的繪本創作者是近二十年的事情,當時他剛屆不惑之年,是一個出版社的老闆,只因遍尋不著合適的創作者來完成他出版臺灣生態和人文書系的夢想。當時的理念是做一套屬於臺灣的百科全書:生物包含昆蟲、鳥類、植物和動物等;人文則是由地方誌、軼事所組成的故事,預計陸續出書可以做個十到二十年。這種企劃在當時可說是前所未見。然而也因為當時這兩個領域的討論度都不如現在,要找尋適合的繪畫創作者可說是相當艱難。「萬事起頭難」就是他的最佳寫照。
當時他以「昆蟲」作為系列的開端,拜訪了臺灣許多昆蟲界的專家學者,卻發現「許多教授放不下身段,寧可做翻譯工作;更沒有一個畫家願意畫昆蟲,因為那些是『蟲子』,劣等生物呀!」他感嘆道。就因為沒有人要做,所以邱承宗只好自己「下海」,自己企劃、自己畫。在進行的過程中,他發現:「我沒有看過那個蟲呀!」由於大環境的氛圍使然,當時許多單位都不願意幫忙,邱承宗處處碰壁一鼻子灰。有一天,他在辦公室無意間看到一張私人博物館的名片,便心生一個念頭,如果這次打電話再被拒絕的話,他就從此不再碰臺灣的生態議題,「他們太高傲了,我何必一再踢鐵板呢!」戲劇性地,這通電話卻改變了邱承宗往後二十年的人生。電話彼端的聲音出人意外地親切,「如果我們館長說好,我們就好」,就像吃了一錠定心丸,他立即驅車從臺北趕到南投埔里的「木生昆蟲博物館」,館長一見到他,就答應了所有需求,並且把東西準備好,還交代他在臺北的女兒協助。「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嚇到了,這個人怎麼沒有條件就講這麼多。」對比以前接洽的專家都要求他幫忙整理文件,或索取高額費用,館長慷慨的行為讓當時的邱承宗十分感動。憑藉著木生昆蟲館無微不至的大力幫助,邱承宗終於完成了第一本繪本《昆蟲家族》。
《池上池下》為讀者創造了值得微觀細品的小小世界。 |
為了昆蟲 走進森林
書出版後,邱承宗興高采烈地分享給日本友人看,但卻得到「因為是看著標本畫的,所以你的畫面非常冰冷」這樣令人灰心的反應。不過這位友人也提醒他,當時臺灣並沒什麼人在畫昆蟲,有繼續畫下去的價值。經過仔細思索,他體認到當時作品的確不成熟,且由於他根本就不瞭解昆蟲的特性和習性,臨摹著失去生命力的標本,充其量僅僅是一本「圖鑑書」。但當時邱承宗面臨很大的疑惑與障礙:他已經四十多歲了,如果畫下去,至少要十年才會看到成績,但如果五十歲還沒有成功,「我是老人失業,還是中年失業呢?」自嘲歸自嘲,當時的他經過深思,做出了決定,「如果我沒有成功,至少學得一些昆蟲知識。」
於是他到日本蒐羅各種昆蟲書籍,更鼓起勇氣向木生昆蟲館表達駐留的構想,希望去「當館長的徒弟」。出人意料地,館長竟爽快地答應了。那段時間每到夏天,他就去埔里,有時候去圖書館,有時候幫忙採集,下午就在昆蟲館做事情,將自己投入到昆蟲觀察的領域之中,那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經歷,這些腳踏實地的歷練使他受惠良多。四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他回想那段時間,都是在做有關圖鑑的事情,原本作為一個繪畫者,不是一個昆蟲學者,似乎還是有點侷限,但是當他抬起頭,發現原來除了昆蟲,還有許多其他的生物在裡頭。一隻昆蟲的探索,打開了他對森林、生態的敲門磚,從此他再也不單獨描繪單一的昆蟲,而是描繪整座生態森林,生物棲息的地方。
在自然中探索是對生命的謳歌。 |
從昆蟲家族 到池上池下
為了一隻昆蟲,邱承宗走入了森林,他的世界從此變得不一樣。「我不再只是畫昆蟲,變成是想要去森林,這兩種心境完全不一樣。」出版《昆蟲家族》後八年,他又出版了《我們的森林》,就是他口中說的「拿到了一張進入山林的入場券」的豐收果實。自從開始爬山,並且畫他心中的山之後,看山的眼界便與以往不同。他不再計較今天要看些什麼、是否會有收穫,而是靜靜的坐在山裡,慢慢觀察,慢慢體驗,去看、去想,帶著相機去拍,甚至處之泰然到「被蚊子咬都不知道」他笑著說。
近期出版的《池上池下》和《地面地下》,透過細緻的繪畫將邱承宗的體會發揮到了極致。前者描繪了池邊昆蟲物種,與棲地裡的各種生命紀實。在故事裡,可以看到麻斑晏蜓的一生,他用細膩的筆觸和敏銳的心靈,在書中創建了小小生態世界。蜻蜓每一個獨特的生命樣貌,如需要用顯微鏡才能看見的卵粒,孵化、蛻皮、羽化、飛翔、交配、產卵等過程,就像他的插畫生涯一樣,每一個階段都可以看見承繼過往的進化過程,卻又截然不同。《地面地下》則是透過獨角仙的一生講述臺灣四季更迭的故事,當獨角仙終於長大成蟲,並繁衍下一代的時候,也是牠生命終結和新生命誕生之時。雖然以獨角仙為主角,但伴隨在棲地的各種動植物,如周遭的樹和金龜子,也同樣面對時間的遞嬗。這些生態故事透過創作者,讓讀者能以微觀的姿態,遙望宏觀的世界。因此,當邱承宗被問起,是否只創作給兒童看時,其實答案不辯自明,在繪本的世界中,每個年齡和世代都將擁有屬於自己的詮釋──因為生命成長的過程,是所有人都會經歷的。
|
在紙上耕耘 色彩上奔馳
翻開這十幾年來的繪畫創作,邱承宗的作品就像從拿著高倍數鏡頭加廣角鏡頭,看見的是整片森林、整片水塘。雖然宏觀,但不輕浮,由於堅持,邱承宗的畫面呈現十分細緻,他讓每一個角落都完美呈現。為了追求最適合的構圖,同一個畫面的草稿有時不只一張,一旦草稿定好後,就會開始上色,他形容自己「是在玩色彩,而不是在畫畫」。對他來說,畫畫有如遊戲,充滿了不同的層次,思考如何將一張白紙填滿,顏色的堆疊充滿了未知的趣味。在廣泛的媒材裡頭,他最中意壓克力顏料,融合了各種媒材的優點和特性,要濃要淡都可以,還能堆疊覆蓋做出層次,從他在日本學習攝影時就已使用,至今也有三十多年的歷史。
一張畫作,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來完成,從早上到凌晨,除了用餐,繪畫工作是不中斷的。因此,可想而知,完成一本書需要兩年,是一段跟自己拔河的拉扯,自言「畫到瘋掉」。邱承宗坦言,創作和在棲地採集資料是完全不一樣的情形,當他在家中創作的時候,他足不出戶,坐在工作檯前上色,但看到窗外的藍天,還是會有感觸,「好想出去玩。」他指著窗外的藍天,展現出童真的一面。雖然這樣說,邱承宗早已習慣悠遊於不同的創作型態之間,不會執著怎麼樣比較快樂,「在外頭的時候,太陽很大,蚊子咬得非常不舒服,但可以跟大自然說話,找一個陰涼的地方,聽風的聲音、聽鳥的叫聲。」在室內時,他也能怡然自得,「我可以在色彩上奔馳,可以在紙上玩色彩,這是快樂的地方。」
不在棲地觀察時,他就在書桌前埋頭苦幹;在書桌前恣意揮灑色彩的時候,會直到完成才會再度踏上戶外。「做一本繪本不是那麼容易,也不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時間拉得很長」,但由於完美主義的個性使然,即便很多人建議他不要畫那麼久,可以畫得輕鬆一點,他依然「龜毛如昔」,花兩三年建構資料,然後寫本事、分鏡、草稿、定稿,最後上色,又是兩年的光陰。
《水邊的精靈:蜻蜓》是一本紀實繪本,引導讀者透過鏡頭觀察自然生態。 |
挑戰自己 永不止息
從六歲就開始畫畫,去日本唸書前在雜誌社做美術編輯繪製封面,直到四十多歲才成為專職的創作者,一路走來充滿了挫折。當時邱承宗唸完攝影,以為從此一路順遂,意外的是日本所學到的技術卻與臺灣當時的風潮不同;開了出版社自己當老闆,卻又因為找不到人製作適合的內容,只好自己重拾創作者的身分。從始至終,繪畫一直未曾離開他的生活,且隨著時間的增長,邱承宗看到許多我們無法短時間體會到的東西,那是一種凝視、一種心境,如同他正在創作的新作,披著文學類的外觀,做非文學類的內容;用人文的外表,做科學的事情,終於實現他未盡的百科全書夢,成為一個混沌的綜合體。
文字/翁浩原 攝影/陳培峯 圖片提供/小魯文化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