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5|穿越歷史長廊 窺見殘酷餘燼下的希望火光 黑眼睛跨劇團《夜長夢多:異境重 返之求生計畫》 專訪藝術總監鴻鴻




文|楊月霞 
圖片提供|黑眼睛跨劇團陳藝堂

不同於傳統演出形式,「沉浸式劇場」講求真實且面對面的互動,演員不僅和觀眾沒有距離,甚至能結合歷史、VR、空間美學等的沉浸體驗,讓我們有「穿越時空、置身於事件當中」的狀態與感受。《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身為黑眼睛跨劇團的代表作之一,便是此一典型的絕佳成功範例。

關注臺灣社會議題
跨領域打造歷史時光機



  「黑眼睛跨劇團」在2008年即由鴻鴻創立,從早期著名的《禿頭女高音的不標準時間》、《維妮音樂劇場》到《對幹戲劇節》,作品相當多元,近年更有以「沉浸劇場體驗」為出發點的十年紀念力作《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可說擅長跨界突破,大膽而精采。鴻鴻表示,劇團名稱有數個意涵,其一是呼應東方人的眼睛,以吳濁流《亞細亞的孤兒》做為主體意識;其二是來自他相當喜愛的詩人顧城,其詩中名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最後則是來自吉普賽歌謠《Dark Eyes》。

  「這些元素的共通點,就是不放棄在黑暗中尋求理想和出路,也是劇團創作精神。」鴻鴻的作品總能看出對臺灣社會議題的關心,無論是《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白米炸彈客》的劇本抑或探討二二八事件、反送中等,由他策畫與總監製的《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也藉由呼應劇目主題的空間來還原歷史場景,並使用VR 等來呈現新形態的跨領域合作。鴻鴻指出,會選在白色恐怖景美紀念園區如此特別的演出地點,「就是想表達在不同的政權統治下,民眾或思想犯遭遇到的情境。」

  他分享,做這部戲就是想從日治時期、國民政府時期一直到現在,將臺灣人的處境整合呈現,同時穿插了不同時刻的重要歷史事件,如日治時期蔣渭水時代、白色恐怖時期,到後來抗爭解嚴、野百合學運、三一八事件等,讓觀眾能逐本溯源並置身其中。國家人權博物館之白色恐怖景美紀念園區裡頭,至今仍完整保留過去監獄、洗衣房、面會室等空間設施的遺跡,觀眾來此不但能今昔觀照事件全貌,也更貼近「沉浸式藝術」的魅力。

真實還原白色恐怖
觀眾與演員激盪新火花
 
  為讓觀眾以不同時期的臺灣人身分,跳躍穿梭數個現代又科幻的異境,鴻鴻找了三位劇場導演周翊誠、陳彥斌、譚鈺樵,同時與女性VR 導演楊乃甄合作,希望以不同方式組合豐富的沉浸式劇場體驗。最細緻是當中許多場景和情境都有其真實歷史所本,「像押房就有和園區中的真實空間對應,我們和曾彥婷(河童)用燈光設計打造出整體恐怖氛圍,適度補足不少意象。」此外為讓演出及體驗更完整,長達兩小時的《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每場僅限制9 位觀眾入場,一晚連演三場共只有27 位體驗者,可說是超限量的珍貴名額。

  「面對體制,我們都有可能成為加害者或被害者。」對此鴻鴻設計讓《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的參與觀眾同時有兩種體驗,一種是和演員有直接互動與反應的可能,隨著劇情彼此激發出新火花;一種則是被導覽或被賦予某個身分走來走去,但兩者都置身在這座線性式體驗劇場中,穿梭於宛如看不見天光的全棟監獄。過程中參與者會有多個段落被蒙住雙眼,僅能透過耳機聲音或自己的腳步判斷方向,同時必須經由工作人員觸碰引導、摸到牆面才能對空間產生感知。在這樣身不由己的限制中,其實參與者的身體記憶也無形轉換到受難者上。

沉浸式劇場的魔力
讓人虛實錯亂很入戲



  以《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當中幾個橋段為例,參與觀眾在接觸到白色恐怖時期「鹿窟案」的情境時,可能會被安排扮演呂赫若的同案人,面臨被綑綁、上銬及訊問;也有重現「自由鬥士」鄭南榕自焚為背景的劇情,不少觀眾會深受震撼而大哭、恐懼。「親身體驗沉浸式藝術,有時就宛若被附身一般。」鴻鴻說,他希望能在有限的劇場演出時間內,讓觀眾感受到當年的壓迫感,所以會用動手刑求、突然椅子被放倒等比較極端的手段,或像操偶般控制使大家被演員擺佈。



  這些安排雖都有避免觀眾受傷,但在蒙上雙眼時會產生極度可怕的感受,加上「不自由」是更加難過,所以體驗者都自然很入戲。有的人一被抓去拷問逼供,立刻就大喊共產黨萬歲等臨時自創台詞;有的甚至會想揍人、自己加戲等,幾度也嚇到演員。「觀眾的回答會決定劇情如何進行,而演員也會因應每個人的狀況隨機應變,施予不同程度的壓力。」每場體驗的歷程都獨一無二,也是造就《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足以成為經典的主因之一。

用VR 展示田調成果
喚起人權價值的覺醒

  演出中除了設計對歷史創傷的召喚與重現,也有安排許多隱喻和巧思。像結尾由導演之一的陳彥斌客串,裸體在露台上用阿美族族語唱歌,「他以本身就是原住民的血統提醒觀眾,其實原住民的身分,並沒有在國家轉型正義的進程裡頭,它一直以來都沒有被觸及。至於《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首次結合VR 創新的部分,鴻鴻指出團隊是從《無法送達的遺書:記那些在恐怖年代失落的人》裡面的幾篇遺書取材拍攝,後來這部分也獨立出來做了《斷簡》的體驗式展覽。
  
  鴻鴻分析自己以往的經驗,VR 往往會令人頭暈,「所以我和楊乃甄討論,可以和觀眾互動但不需要讓他們飛起來,得保留著平地感。」此外觀眾在即將進入VR 時,女演員會先詢問體驗者「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前輩子的妻子⋯⋯」再讓觀眾戴上VR 裝置,看一下自己的前
世今生。「這是希望藉由一種儀式感,在劇情上讓大家合理化的裝備VR,不至於違和。」鴻鴻說,當觀眾透過眼睛注視和點選,一篇篇打開這些遺書,VR也就顯示了它的意義:幫助認識當年的受難者。

  這些用心都是《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團隊親自訪問受難者家屬的結晶。鴻鴻分享,這部戲吸引到的觀眾基本上多為年輕朋友,他們同時對劇場、沉浸式藝術或臺灣歷史感興趣。即便起初可能是抱著好奇的心態,來接觸嚴肅的議題,但在這些視覺、聽覺、味覺、觸覺等感官震撼體驗後,全都興起討論議題和製造對話的契機,「這便是我們期許的,藉由作品喚起人權價值的覺醒,思考轉型正義。」

跨界挑戰無限可能
巧思驚豔新世代



  對於近年日漸成為顯學的沉浸式體驗,鴻鴻認為,「不用急著去定義沉浸式劇場,它有很多種面貌,還在發展中。無論如何,觀眾的參與本身是完成作品的條件。」

  雖然許多人敲碗希望能復刻《夜長夢多:異境重返之求生計畫》,但鴻鴻笑著說,「的確有在規劃重演,不過應該不會完全一樣。畢竟做重複的事會令我感覺無聊,我喜歡可以做、但還沒有人做過的嘗試,不受限任何框架。」

  隨著劇團半科幻、半奇幻的新作《揚帆》開始招募並甄選演員,鴻鴻透露這齣「結合實境解謎遊戲與戶外環境劇場」的演出作品,題材是從史前延續到未來,會在城市的幾個不同空間穿梭,最後讓觀眾一同前往基隆,坐船迎接史詩故事的結局。「成功的沉浸式劇場,應讓觀眾保有主動性。我想把某些東西還給觀眾,提醒他們:你還是你。」在鴻鴻的無限創意下,黑眼睛跨劇團將有更多亮眼作品驚豔這個世代。




|鴻鴻|
臺灣詩人、導演、編劇、策展人與跨界藝術家,曾獲吳三連文藝獎、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聯合報文學獎等,同時有多本影視劇作、舞臺劇編排、劇場著述和翻譯。2008 年創立黑眼睛跨劇團,持續活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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