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1│傳統底下的新創│弘宛然古典布袋戲團主持人吳榮昌
手裡抓著小板凳,三步併作兩步的跑到街口的廟會,只見鑼鼓哐鏘作響、人聲鼎沸,一屁股坐上板凳、嗑起手上的一把瓜子,配著布袋戲臺上正上演的《醉八仙》,這是鄰里間大大小小最愛來湊的熱鬧!而這樣的光景,隨著環境和時代的變遷,早已不復存在。
吳榮昌
協和工商美工科畢業,1991年獲選為教育部「重要民族藝術傳藝計畫——布袋戲類」第一屆藝生,1994年榮獲第一屆十大傑出青年薪傳獎「地方戲曲獎——布袋戲類」。現任「弘宛然布袋戲」團長、平等國小鄉土語言老師和「巧宛然掌中戲團」指導老師、文化大學國劇系傳統布袋戲老師、國立臺灣戲曲學院戲曲語文老師。跨界代表作品有:《鬧淮安》、《阿章師の拉哩歐》、《聊齋,聊甚麼哉?》、《白色說書人》等。
我們對早期傳統布袋戲的印象,大多是神明生日舉辦廟會酬神的時候,左鄰右舍呼朋引伴,大的帶上小的逛著廟會周邊的攤販、一起看戲,在鑼鼓的演奏聲裡閒話家常、打鬧遊戲著。這些宗教活動因為搭載著與人的交流和娛樂,讓傳統技藝富含著深厚的人文風采與人情味。
時間拉到今日,邀請布袋戲酬神的表演還在,但是同樣的演出陣容與觀眾卻已經不見人影。過往默契十足的音樂(文武場,又稱後場)搭配主演、助演和學徒的黃金組合,大部分已經被錄音帶和一位操偶師父取代,觀看的民眾也從摩肩接踵演變到稀稀落落。大環境造成演出需求的改變,讓傳統布袋戲團面臨後繼無人、半路出家的劇團來競爭的情況,傳承上面臨嚴峻的挑戰。
傳統技藝保留,由教育耕耘
群山環繞,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草木的氣息,位於陽明山上的平等國小,位處偏遠卻得天獨厚。於1988年成立的「巧宛然掌中劇團」,創立之初就是由傳統布袋戲大師——李天祿親自指導和命名,是臺北市第一個兒童布袋戲團,也是至今三十年來持續耕耘傳統布袋戲的小學。
牆上的指針走到下午三點半,伴隨放學鐘聲的響起,孩子們背著書包陸續走進教室,「阿昌老師好!」「阿昌老師,今天要練習什麼?」這些孩子口中的「阿昌老師」,正是「巧宛然掌中劇團」的指導老師,同時也是「弘宛然古典布袋戲團」的團長吳榮昌先生。
吳榮昌在平等國小指導布袋戲團已經二十多個年頭,對他來說,傳統布袋戲是結合多樣藝術底蘊的展現,這當中的美,值得細究和了解。一週兩次駕車穿過蜿蜒的山路抵達平等國小,就像是走在傳統布袋戲歷史的崎嶇之路上,再微小的傳承機會他都不辭辛勞。
學生們熟練的就自己的位置準備好,文武場圍繞著彩樓(布袋戲臺),挺直身子專注演奏起來,嗩吶、鼓、大鑼、小鑼疊加出和諧又獨特的樂曲。主演、助演在彩樓後方操作起戲偶,臺語口白、垂頭擺首、過場走位毫不馬虎;幾個學生在一旁拿著戲偶,跟隨音樂的節奏練習比劃著。吳榮昌適時從中指點、調整,在他們的嘻笑對話間,驀然想起他們還是平均不到十二歲的孩子啊!傳統布袋戲從初學到演出,絕對不是三兩天就能完成,可惜這些培養和累積,往往在畢業後就進入沉寂,繼續接觸學習的人非常少。小學生在老師鼓勵和同儕激勵下,透過樂曲交流情感也涵養心靈;但進入國中後,升學成為主要目標,在沒有持續鼓舞的情況之下,布袋戲跟生活勢必漸行漸遠。
即便如此,吳榮昌從沒放棄過希望,他說:「即使這些學生後來沒有繼續走布袋戲這條路,但至少他們曾因此認識了傳統布袋戲,會去欣賞布袋戲的美。播下的一顆種子,你永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發芽。」他相信這一點一滴,對傳統布袋戲的保留都有正向的幫助。
吳榮昌
協和工商美工科畢業,1991年獲選為教育部「重要民族藝術傳藝計畫——布袋戲類」第一屆藝生,1994年榮獲第一屆十大傑出青年薪傳獎「地方戲曲獎——布袋戲類」。現任「弘宛然布袋戲」團長、平等國小鄉土語言老師和「巧宛然掌中戲團」指導老師、文化大學國劇系傳統布袋戲老師、國立臺灣戲曲學院戲曲語文老師。跨界代表作品有:《鬧淮安》、《阿章師の拉哩歐》、《聊齋,聊甚麼哉?》、《白色說書人》等。
我們對早期傳統布袋戲的印象,大多是神明生日舉辦廟會酬神的時候,左鄰右舍呼朋引伴,大的帶上小的逛著廟會周邊的攤販、一起看戲,在鑼鼓的演奏聲裡閒話家常、打鬧遊戲著。這些宗教活動因為搭載著與人的交流和娛樂,讓傳統技藝富含著深厚的人文風采與人情味。
時間拉到今日,邀請布袋戲酬神的表演還在,但是同樣的演出陣容與觀眾卻已經不見人影。過往默契十足的音樂(文武場,又稱後場)搭配主演、助演和學徒的黃金組合,大部分已經被錄音帶和一位操偶師父取代,觀看的民眾也從摩肩接踵演變到稀稀落落。大環境造成演出需求的改變,讓傳統布袋戲團面臨後繼無人、半路出家的劇團來競爭的情況,傳承上面臨嚴峻的挑戰。
傳統技藝保留,由教育耕耘
群山環繞,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草木的氣息,位於陽明山上的平等國小,位處偏遠卻得天獨厚。於1988年成立的「巧宛然掌中劇團」,創立之初就是由傳統布袋戲大師——李天祿親自指導和命名,是臺北市第一個兒童布袋戲團,也是至今三十年來持續耕耘傳統布袋戲的小學。
牆上的指針走到下午三點半,伴隨放學鐘聲的響起,孩子們背著書包陸續走進教室,「阿昌老師好!」「阿昌老師,今天要練習什麼?」這些孩子口中的「阿昌老師」,正是「巧宛然掌中劇團」的指導老師,同時也是「弘宛然古典布袋戲團」的團長吳榮昌先生。
吳榮昌在平等國小指導布袋戲團已經二十多個年頭,對他來說,傳統布袋戲是結合多樣藝術底蘊的展現,這當中的美,值得細究和了解。一週兩次駕車穿過蜿蜒的山路抵達平等國小,就像是走在傳統布袋戲歷史的崎嶇之路上,再微小的傳承機會他都不辭辛勞。
學生們熟練的就自己的位置準備好,文武場圍繞著彩樓(布袋戲臺),挺直身子專注演奏起來,嗩吶、鼓、大鑼、小鑼疊加出和諧又獨特的樂曲。主演、助演在彩樓後方操作起戲偶,臺語口白、垂頭擺首、過場走位毫不馬虎;幾個學生在一旁拿著戲偶,跟隨音樂的節奏練習比劃著。吳榮昌適時從中指點、調整,在他們的嘻笑對話間,驀然想起他們還是平均不到十二歲的孩子啊!傳統布袋戲從初學到演出,絕對不是三兩天就能完成,可惜這些培養和累積,往往在畢業後就進入沉寂,繼續接觸學習的人非常少。小學生在老師鼓勵和同儕激勵下,透過樂曲交流情感也涵養心靈;但進入國中後,升學成為主要目標,在沒有持續鼓舞的情況之下,布袋戲跟生活勢必漸行漸遠。
即便如此,吳榮昌從沒放棄過希望,他說:「即使這些學生後來沒有繼續走布袋戲這條路,但至少他們曾因此認識了傳統布袋戲,會去欣賞布袋戲的美。播下的一顆種子,你永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發芽。」他相信這一點一滴,對傳統布袋戲的保留都有正向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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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傳統內的時代變革
布袋戲又稱為掌中戲,相傳是源自於明清時期漳州、泉州一帶。戲偶是利用木頭雕刻出偶頭、手腳,搭配上布料做出的軀幹、服裝,透過操偶師父的指掌技巧和口白,賦予角色性格與靈魂,演繹出各種傳奇故事。
布袋戲在西元1750年隨著漢族移民傳到臺灣,早期傳入的是泉腔南管布袋戲,以文雅細膩的文戲居多;之後北管布袋戲興起,許多劇團紛紛改演北管布袋戲,以風格熱鬧激昂的武戲為尚,在1900年代大受歡迎。布袋戲的俗諺「食老學跳窗」(「跳窗」為北管布袋戲的特技),就是出自於布袋戲南衰北興的時期。日治時期皇民化運動的推行,鑼鼓⋯⋯等戲曲樂器被禁止使用,傳統布袋戲一度陷入低迷。為求生存,演出方式開始融入日式元素和西方音樂,雖然當時不被大眾接受,但對往後的表演藝術仍然產生不小的影響。光復之後,民間戲劇活動恢復盛況,在演出需求大增的情況下,本來收起的布袋戲班紛紛復出,新的戲班也不斷出現。沒多久,1947年「二二八事件」爆發,臺灣進入戒嚴時期,露天野臺戲遭到禁演,戲班被迫轉往戲院內發展,也就是布袋戲的「內臺」時期。講求自創劇本和武俠故事的「金光布袋戲」便在此時受到熱烈歡迎。
1962年臺灣當時唯一的無線電視臺,直播了李天祿「亦宛然掌中劇團」的《三國志》現場演出,創造布袋戲登上電視的先河,就此展開電視布袋戲的時代。黃俊雄的《雲州大儒俠》就是在此時開始大放異彩,創造出史豔文、藏鏡人、苦海女神龍⋯⋯等膾炙人口的經典
角色,不僅發展出特有的布袋戲拍攝技術,也創立獨樹一格的節目製作系統,奠定日後「霹靂布袋戲」屹立不搖的地位。
勤懇累積的學藝之路
吳榮昌和平等國小的「巧宛然掌中劇團」一樣,都是師承布袋戲大師李天祿,以及他的兩位兒子陳錫煌和李傳燦。吳榮昌回想自己與布袋戲結下的不解之緣,要從1984年說起。當時才二十歲出頭的吳榮昌在國父紀念館觀賞了「小西園掌中劇團」許王老師的演出,近距離的現場體驗,完全跳脫他小時候對野臺布袋戲的印象,美麗的彩樓也讓美工科出身的他深深震撼,發現「原來布袋戲可以這麼美!」從此他成了布袋戲的愛好者,開始關注布袋戲的周邊消息,也輾轉透過西田社布袋戲基金會,找到了李天祿老師。
李天祿的「亦宛然掌中劇團」在口白唱腔和身段上十分講究,結合傳統京戲的特色,加上特有的鑼鼓節奏,獨創出「外江」風格的布袋戲,在1945年日治時期結束時大受歡迎,是傳統布袋戲傳承至今,北部的重要代表之一。吳榮昌自己永遠記得那特別的一天,一股腦的就從臺北松山跑到淡水去找李天祿老師,表明自己想要學習布袋戲。「老師的家面向西邊,那時陽光從窗邊灑下,爐上燒的水壺熱氣蒸騰,老師聽明我的來意就爽快的答應了,拿起手邊的戲偶就開始比劃給我看」,吳榮昌說,他永遠無法忘懷那樣的畫面,神聖的很不真實。
由於每次到老師家的路途遙遠,後來李天祿主動要吳榮昌改到大龍峒跟他的大兒子陳錫煌學習,這樣從零開始的緣分一晃眼就是十年。吳榮昌分享,布袋戲就像是一個有影像的故事,無固定的劇本和臺詞,卻又有故事脈絡可循,和環節嚴謹的西式劇碼不同,少一句臺詞、跑掉一個走位,都要能靈活變換、拉回主軸,而這些都要靠時間的累積才能抓住精髓。學習的過程裡,吳榮昌發現布袋戲的口白精妙,古典又富有深意,旺盛的求知慾讓他開始學習詩詞、文言文,精進臺語俚語與文化,透過深入了解背後的意涵,串連口白的由來和演變邏輯。
1991年在教育部「重要民族藝術傳藝計畫」的推波助瀾下,吳榮昌獲選為布袋戲類的第一屆藝生,繼續跟隨著李天祿、陳錫煌和李傳燦三位老師學習。當時政府的美意,是希望培養年輕人向老師傅學習傳統技藝,卻忽略了重要的文武場人才培養。傳統布袋戲裡有句話:「三分前場,七分後場」,就是說明文武場在傳統布袋戲裡,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好的文武場能強化表演的流暢度與張力,讓劇情和觀眾的情緒能互相牽動。幸而在各方的爭取與協調下,布袋戲類的藝生,才保有文武場的培育機會。
1994年傳藝計劃結束後,吳榮昌和這些志同道合的藝生們共組「弘宛然古典布袋戲團」,並擔任團長的職位。「弘宛然古典布袋戲團」的「弘」字意指弘揚,「宛然」則是他們師承之處、他們的根。成團是為了實踐藝術上的理想,團員們各自擁有工作,可以支持他們的興趣。吳榮昌開玩笑的說,他們是一個快樂團,因為純粹熱愛布袋戲而相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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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宛然古典布袋戲團演出作品《判官審石頭》 |
傳統布袋戲的困境
現實環境下總會面臨許多無奈和妥協,成團以來最大的困難,是缺乏適當的練習場地,「以前一週有固定一次團練,但現在有演出時才會找場地練習」。布袋戲的文武場編制有嗩吶、鼓、大鑼和小鑼,排練的時間和聲響不容小覷,加上臺北居住密度高,獨立卻又不影響鄰里的練習空間,更是難上加難。也許有人會問,為何不用預錄的音樂呢?吳榮昌表示,文武場能延續到今天,有其重要的藝術價值,預錄的音樂缺乏臨場感,失去布袋戲的活潑以及文武場的靈活搭配特性。
與傳統技藝衝突的,還有西化教育和觀念。在大多數人的觀念裡,布袋戲是偶戲,是小朋友看的表演,因此推廣焦點和資源也多集中在小朋友身上。但回想過往野臺布袋戲,表演常依附在宗教活動之中,娛樂性和觀眾的互動才是最主要的特色。要反轉這樣的觀念,並將傳統布袋戲推廣到社會大眾的面前,行銷和行政的費用都是龐大的壓力,相較於1980年代,經費與支持都相對減少。
此外,在講求效益的現代社會,時間累積的技藝質量也漸被忽略,只有足夠的名氣才有機會被社會和企業注意。提到這些戲曲技藝的困境,吳榮昌說的輕描淡寫,環境如此他們也只能面對,保留傳統本質並且設法發展出觀眾喜愛的演出形式,是當前最大的挑戰。
保留傳統融合創新,不為跨界而跨界
「弘宛然古典布袋戲團」創團以來,堅持傳統的操偶技巧以及後場音樂配合。吳榮昌表示,傳統布袋戲仍是在戲曲的範圍內,因此文武場特別重要,成員配置可以調整,但是不可以捨去。傳統的延續不只是在保留形式和文字化,更是要做出可以被大眾接受的內容。在保持傳統的本質下,藝術能透過商業包裝受到關注,並不是一件壞事;但如果只為商業考量而跨界,反而容易變調。
在「為傳統布袋戲加分的元素才是最重要」的理念下,戲團一部部的作品為他們寫下創新的高度。原創劇《鬧淮安》與京劇武生劉稀榮合作,大膽的將京劇唱腔融入傳統口白,讓傳統布袋戲裡原有的戲曲特色更加鮮活。2015年吳榮昌走出彩樓,在臺南人劇團《阿章師の拉哩歐》中飾演廣播主持人的角色,優美流暢的臺語和臺風穩健的架勢,串起臺灣人民共同的記憶,再現多元的風土文化和失傳技藝。同年入圍台新藝術獎年度作品的《聊齋,聊甚麼哉?》,則是攜手「山宛然布袋戲團」與專業劇場導演、編劇的共同創作,打破傳統彩樓的表演場域,文武場和戲偶演員走到幕前,在洗衣店的場景中演繹戲偶與人物穿插的奇幻異想。
回首臺灣的布袋戲,經歷過壓抑、掙扎,也曾享盡驕傲與光榮。去年十月上映的紀錄片《紅盒子》,重拾大家對傳統布袋戲的關注和記憶,但也沒有改變它正在凋零的問題。生、旦、淨、丑角色的操偶方式雖然已有人投入資源進行記錄、維護,但有更多的劇碼因為演出減少而不斷流失,還需要更有系統的記錄方式來避免劇碼失傳。
延續傳統需要不斷的尋求新創,但根源仍是在於傳統的本質。吳榮昌以過往的經歷以身作則,秉持「能教、能感動一個,是一個」的信念,堅守保留傳統,從教育耕耘,並攜手其他領域的藝術創作者開創新的火花,期盼將傳統布袋戲的文化價值,繼續傳承下去。
文字/張詩偉 攝影/陳培峯 圖片提供/吳榮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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