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拼貼生活縮影 訴說一甲子臺灣代誌│導演林福地傳遞美好溫度





2017 年榮獲電視金鐘獎終身成就獎的林福地導演,投入影視圈超過一甲子,經歷過從黑白到彩色、自臺語到國語的年代,美術老師出身的他,從事教職幾年後便投身影視圈至今,笑稱自己是教育界的逃兵,只好透過影像來教化人心,擅長以親情、教育來闡述倫理孝道,從電影到電視,拍攝出多部膾炙人口的戲劇作品。





林福地

林福地生於嘉義,從美術老師轉戰進入臺語電影界,一路從化妝師、攝影、劇照師、副導演到導演,拍攝多部臺語片,進而從電影跨足電視劇,在臺灣贏得「導演教父」的美譽,其中包括膾炙人口的「星星知我心」、「又見阿郎」、「草地狀元」等將近百檔連續劇紅遍港臺。







林福地執導連續劇:草地狀元。



戲院啟蒙電影夢

即使早已執導多部戲劇的林福地,至今依然經常欣賞各種題材的中外電影,他坦言自我進修相當重要!從小在戲院長大的他,當起導演之後,還是經常看電影,幾乎所有好萊塢的電影全部都看過,而且至少看三次以上。有別於小時候只是純欣賞,他強調第一次是看意識型態,第二次看電影語言、場景及鏡頭表現,前兩次都聚焦在戲劇的拆解、分析,從中抓到執導的竅門,第三次則是看配樂、演員走位⋯⋯等,著重於戲劇的整體性。

林福地分析,以國外的戲劇為例,美國人演戲並不會刻意強調表演,角色著重在演員生活化的表現,也就是每個角色都要力求自然,因此,在拍戲的過程中,並不會要求演員用「表演」來詮釋角色,因此他強調,「最好的表演就是生活」。

年輕時期閱讀大量的西洋小說,是林福地在導演養成期的重要創作養份。談起從劇本轉化成影像,他認為兩者之間仍有相當大的分野,有時候,因應演員或現場環境的限制,劇本也需要靈機應變。

如今高齡超過八十的他,身體依舊相當硬朗,至今依然堅守工作崗位,體力絲毫不亞於年輕人,從教導拍戲、改劇本、盯剪,完全不假手他人,向來親力親為的他,也是出了名的「嚴師出高徒」,無論是哭戲、內心戲等各種戲碼,幾乎親自演給演員看,也捧紅許多紅極一時的知名演員──馬如風、阿郎、楊貴媚⋯⋯等,都是他的得意門生。

對他來說,一個成功的演員,必須在鏡頭前演出生動宛如自身生活,而非刻意演出,才能充分掌握角色;若無法發揮卻硬要勉強,不如把演員放在更適合的位子。

談起當年帶演員的甘苦談,林福地客氣地表示,「遇到演出經驗有限的演員,強求並不容易得到好效果,不妨利用鏡頭來幫助他!」

不按劇本的順序拍攝,卻絲毫沒有不連戲的窘境,這是林福地的導戲特色。任何一場戲,對導戲的林福地而言,早已熟練到在腦海中不停運轉,拍攝時保留演員的情緒,即可在不同集數、不同演員對戲、同一場景下,串起各集的劇情。高齡八十多歲的他,寶刀未老,至今依然持續不停地創作,甚至為求戲劇品質,依舊守在拍戲現場及剪接室,敬業態度絲毫不亞於年輕人。



星星知我心 四、五年級生的共同回憶

在1980年代,紅遍大街小巷的連續劇「星星知我心」,至今仍是四、五年級生的共同回憶。當年林福地大膽力邀完全沒有演戲經驗的歌手吳靜嫻,卻被她再三婉拒,為了說服她接下媽媽的角色,直誇她口條好、字正腔圓,劇中僅八集半即癌末往生的短暫戲份,卻讓他費盡三寸不爛之舌,才獲得她的首肯,同意演出。

自從「星星知我心」開拍以後,吳靜嫻首度從歌手跨足演員,認真學習的態度,讓演戲技巧日漸純熟,每一集劇本都背得滾瓜爛熟,令林福地相當感動,決意在片場直接改劇本,讓罹癌媽媽這個角色,從八集演到三十一集才終告往生,對此他幽默地表示,「她從只有八集演到三十一集,不能再不死了,否則觀眾以為罹癌是假的!」

其中深受觀眾喜愛的童星小彬彬,比起大人,其實更難掌握收放自如的情緒,林福地又如何使小彬彬按照劇本演出呢?「當時只會爬,連走兩、三步路都會跌倒,更遑論會演戲了。」他指出,拍戲前會先逗他玩,拍好戲中需要的鬼臉、笑臉、哭泣⋯⋯等動作及表情,然後再拍大人的對話,利用剪接技術,巧妙地串連起每個角色,使觀眾以為小彬彬聽得懂大人的交談內容。他對戲劇及演員求好心切的個性,在拍片現場一覽無遺。

談起這部劇本,靈感出自於當年新竹少年監獄暴動事件。當林福地看見家人來到獄中接見孩子的情景時,父母依依不捨地看著子女在牢裡,孩子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在探視的過程中,親子只能隔著鐵窗相見的那一幕,由於誤入歧途而無法歡度天倫之樂,聲淚俱下的不捨畫面,看在他的眼裡,內心也格外糾結。

在他的心裡,怗記的不只是那群在重重高牆下的青少年,他們的父母更是承受著沉重的悲痛與思念,令他感觸良多。深感那群不懂事、不了解孝順意涵的青少年,若過去了解孝道的意涵,也不至於誤入歧途、造成家庭悲劇,更難以回報父母的養育之恩;有鑑於此,林福地將此社會現象透過戲劇手法表示,藉此呼籲青少年不能忘本,應多加珍惜父母的養育之恩,便著手開拍此戲。

「星星知我心」是當年家喻戶曉的連續劇,林福地向來以影像達到寓教於樂的理念,他透露原先劇名構想只有「孝」一字罷了,直接了當又不拐彎抹角,但是,臺視高層認為,正面說教的意味過於濃厚,期盼觀眾在欣賞戲劇之餘,於潛移默化中領悟孝道的重要性,因此,最後片名才以「星星知我心」定案。



林福地執導連續劇:缺角的太陽。


藉由戲劇影響力 導正社會風氣

或許是上天安排好的路,儘管林福地離開教職,仍然抱持著對臺灣這片土地不忘本的初衷,透過戲劇來教化人心。談起民國六十多年,他發現花蓮秀林鄉有許多原住民孩子,受限於家境貧窮,導致無法負擔子女學費,進而失去升學的機會,甚至趁女兒國小畢業以後,將之賣去當雛妓維持家庭生計,深刻突顯出原住民的教育問題,早已淪為現實環境下的犧牲品。

面對原住民孩子的教育權被剝奪,甚至被迫從事雛妓工作,在部落裡早已是不可說的秘密。這些長久以來存在於角落的社會悲歌,使不少應擁抱青春夢想的少女們,還來不及實現理想,即被迫屈服於殘酷的經濟環境底下,看在林福地的眼裡,他不禁為這些原住民少女們的處境備感同情。

於是,他著手編撰劇本,以此題材拍攝成八點檔連續劇「勇者的奮鬥」,將部落裡長存已久的社會悲歌,透過影像及故事的傳遞,期盼能引起大家的重視。

1987年,「勇者的奮鬥」在臺視上映時,立刻引起花蓮秀林鄉原住民的強烈不滿,直指該戲扭曲事實,更嚴加否認劇情屬實,原住民們甚至不惜從東部北上,紛紛聚集在臺視大門口,丟擲雞蛋表達強烈的抗議。

始終抱持關懷社會的熱忱的林福地,冀望運用拍戲強項來發揮影響力,改善社會,卻沒料到該戲播出後不久,因觸及探討原住民雛妓問題,造成電視臺與原住民間的對峙,鬧得沸沸揚揚,一時之間他成為了眾矢之的,原本的善意卻演變出這樣的局面,是他始料未及。

林福地表示,當年教育部長專程來到臺視探視,親口承諾願改善原住民的教育問題,並主動與銀行達成協議,透過教育補貼的方式,讓無法升學的原住民孩子,也擁有相同的求學機會;面對無力負擔學費的貧困家庭,一律皆由政府提供學費補貼,也不會剝奪孩子受教育的權利。

對他來說,此戲雖然引起原住民的反彈,但也獲得公部門的重視,著手改善原住民的教育問題,縱使紛擾再多,一切都值得了。

大多數的戲劇少以社會現象做為題材,缺乏寓教於樂的目標,有別於此,林福地把這股教育熱忱投入在導演工作上,以當年膾炙人口的連續劇「又見阿郎」為例,係源自於三十多年前轟動全國的李師科搶案。這起臺灣首次發生搶銀行的社會案件,不但造成保警死亡、貌似李師科的計程車司機,也因被迫認罪而跳河自盡,立法院因此通過《刑事訴訟法》第二十七條修正案,避免再度發生刑求導致冤獄的遺憾。



林福地邀鳳飛飛拍攝《有鳳來儀》。


影視生態丕變 仍不減創作能量

透過戲劇的影響力來導正社會風氣,是林福地拍攝每部戲的初衷,從電影、電視劇、舞臺劇,無所不包。然而,隨著智慧型手機、社群媒體發展快速,近年來,大家的閱聽習慣,已從過去的傳統媒體,走進社群媒體的時代,重視交流、分享的互動模式,成為無可抵擋的新趨勢。隨著這股潮流,傳媒生態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改變。

如今網紅當道,直播、Youtube比起過去的電視、電影,似乎更能吸引觀眾的眼球,進而影響傳統媒體的收視行為,面對這樣銳不可擋的傳播趨勢,林福地認為,對於影視的需求還在,電視不可能消失,只是大家的收視行為改變了。儘管如此,國內的影視人才依舊得面對這前所未有的衝擊,「當導演很容易,吃導演飯就不簡單了!」他指出很多人想當導演,但是,要如何讓人願意付錢拍戲?以及,拍出來的戲真的能賣座嗎?除非有人肯定過去拍攝的作品,才有可能掏出資金投資,而實際上,遇見伯樂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對於新一代的年輕導演,林福地不諱言有些人很認真,但也有人相當執著,然而,從劇本到影像之間,原本即存在相當大的差異,縱使拿著同一套劇本,交由十位導演拍攝,也會拍出不同的風格,因為每個導演詮釋劇本的角度不同,每一場戲是否和編劇想的一致,如何透過影像表現編劇的想法,拍出編劇想傳遞的核心理念,甚至是上映後既要面臨市場票房的考驗,又要滿足投資者的期待,種種關卡,對導演來說並不容易。

不過,林福地也坦言,即使過去拍戲的資源不多,至少比起現在日益惡化的媒體生態來的好過。現今電視、電影受到網路業影響,遭受巨大衝擊,從製作成本到廣告收益,網路業占據龐大的行銷市場;電視臺則因為缺乏廣告資金的挹注,旗下電視劇的製作費用,幾乎連年刪減,拍戲環境大不如前。因此,從幕前的演員到幕後的影像工作者,也只能咬牙苦撐,環環相扣的情況下,這波浪潮正改變傳媒業的走向,身在其中的所有從業人員,無法避開這前所未有的考驗。

儘管無法抵擋大環境的改變,他仍期許後輩要莫忘初衷,繼續在工作崗位上堅持理想,才有機會闖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他再三強調,「舞臺站久了就是你的!」2017年,林福地榮獲第五十二屆電視金鐘獎終身成就獎,含淚上臺接下獎座的他,首先向臺下全場觀眾深深一鞠躬,全場為之動容,隨後他在致詞時真摯提及,已奉獻一甲子歲月在影視圈的他,期盼能貢獻剩餘價值。

值得一提的是,為了籌措拍戲資金,林福地甚至不惜賣出金鐘獎獎盃,透過競標募得五百多萬元,為此他語重心長地表示,期盼將來有一天,金鐘獎獎盃能再次回到他的手中。

即便如此,林福地也不全然悲觀,直說微電影的興起,是拜社群網絡之賜,利用短片聚焦年輕人愛滑手機的行為,同時掌握社群媒體追求點閱率以擴大收視群的特色。唯有引起閱聽大眾的共鳴,才能得到青睞。過去看電視是被動的選擇,如今社群時代底下,觀眾即具有發球權,由此可見,社群媒體發展再快速,人的閱聽需求未曾消失,如何精準敲出人心的慾望、撫慰人心,是現代影視工作者的當務之急。






文字/江羚瑜   攝影/陳培峯   圖片提供/林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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