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30│ 濃縮美好想像 滾動希望臉龐│剪接師賴秀雄藝剪人生百態




許多人喜歡看電影,喜歡透過電影體驗許多我們無法體驗的人生──可能是大人物的奮鬥成功記,也可能是旅行家的刺激冒險。在電影中,我們跟著角色一起哭、一起笑,體驗著各式情感氛圍,感受其中專屬的色調及魅力。只是,有部國片卻選擇反向操作,呈現在大銀幕上的並非光鮮亮麗的精采人生,反而是你我身邊都發生過、抑或是正在發生的小人物的無奈故事。這部帶給許多人反思的,就是 2017 年囊括許多大獎的《大佛普拉斯》。






賴秀雄


一個從廣告剪輯跨足電影的剪接師,作品有《一路順風》、《大佛普拉斯》,以《大佛普拉斯》獲得第十九屆臺北電影節最佳剪輯獎,並入圍第五十四屆金馬獎最佳剪輯獎。亦參與製作今年備受矚目的懸疑劇情長片《小美》,其中聲音設計杜篤之、吳書瑤,美術設計廖國輝及剪輯賴秀雄,都是一時之選。






《大佛普拉斯》獲得第十七屆臺北電影節的最佳剪輯獎,
由導演上臺代表領獎。

《大佛普拉斯》由導演黃信堯自編自導,電影源自於他在2014年入圍金馬獎最佳短片的作品《大佛》,片名中的「普拉斯」為英文「加號」(plus)的音譯,意即加強版的意思,靈感來自iPhone plus系列手機。

這部電影一推出便獲獎無數,不僅拿下2017年臺北電影節百萬首獎及劇情長片獎、榮獲加拿大多倫多國際影展「亞洲影評人聯盟獎」(NETPAC AWARD),更獲邀參加溫哥華影展、韓國釜山影展及日本東京影展,今年三月更是入選紐約新導演新電影影展,同時也前往印度新德里,於第二屆Habitat國際電影節上進行放映;四月時則獲得第三十七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兩岸華語片。在各國放映期間受到一眾好評。


《大佛普拉斯》:「有錢的人生是彩色的,貧窮的人生是黑白的。」

《大佛普拉斯》是一部以小人物為出發點的電影,以特殊的黑白畫面呈現,反映出「有錢的人生是彩色的,貧窮的人生是黑白的。」這句話看來荒謬可笑,卻真實反應當前社會現況,是部充滿底層無奈的電影。在幽默的劇情、對白、角色中,道地的國罵每次出現,總是能逗得觀眾哈哈大笑,但在嘻笑怒罵的背後,其實夾雜著底層角色的不甘心及無能為力,男主角肚財那句「人家就能叫啟文(Kevin),我只能叫肚財」,讓人不禁感到心酸。這種不對等在電影中處處可見,深深嘲諷著臺灣上層社會菁英的腐敗與底層百姓的無奈。

導演黃信堯用他的獨特方式,訴盡了他眼中的臺灣社會,透過電影傳遞他的不滿,《大佛普拉斯》草根性重、共鳴性強,觀眾會隨著劇中人物歡笑,也會隨之沉重,看戲的同時,不知不覺便將故事看進心底,會讓人不禁把自己投射在主角身上,從這些真實存在生活中各個角落的小人物身上,找到和自己相似的境遇,一起無聲吶喊著世界的不公,卻又只能選擇默默接受這一切。

電影中點出的另一個現象,是底層人物總是將希望寄託在求神拜佛之上。神明的存在,原本是讓人心靈有所寄託,但到了最後,神佛反而成為上層人士營造「樂善好施」表面的一種工具;當手上拿著香在祭拜的同時,是只為求心安?抑或是在暗地裡嘲笑身後信眾的虔誠呢?

導演黃信堯對《大佛普拉斯》下了一個註解:「所有的東西,都是從死亡做為一個開端,我不覺得死亡是結束。這是人的故事,活在世上,有好多的怨、會遇到數不清的不公不義,但最後的最後,希望你看到的,不只有悲傷。」


剪接:電影不可或缺的功臣

談到電影,大眾關注的目光往往集中在導演及演員身上,卻因此忽略在電影背後默默付出的後製人員,無論是幫電影灌注靈魂配上音樂的配樂師、或是統合電影調性的美術設計人員,都十分值得佩服。而在這些勞苦功高的後製人員當中,有一個電影不可或缺的人物,他負責決定如何將故事呈現在觀眾面前──那就是剪接師。

「剪接(Editing)」概指電影製作尾聲的一個重要階段。剪接師 (Editor)會將拍攝完成的影片按照劇情及結構要求,加以選擇、整理並修剪各個畫面和聲音檔,在理出順序之後串接成一部完整的影片。剪接師除了可以藉由剪接技巧來彌補拍攝的不足,甚至能透過調整結構後,改變原先的構思,創作出全新的藝術面貌。

剪輯能將死氣沉沉的鏡頭題材帶來活躍的生命,但當一部電影只是依賴明星作為號召時,剪輯就會變成不是為了故事特殊戲劇性的需求而設,而是只為了明星無戲劇性、無意義的特寫,這樣只會導致觀眾嚴重低估剪輯的重要性。電影利用真實的聲音能製作複雜的故事情節,使得故事的解說方式,由間接的轉變成直接的魅力。

誘人的戲劇故事成為票房成功之鑰,也成為導演的爭取目標。有時從寫實風格中突然轉變為精心設計的意象,會讓部分觀眾無法接受,這是因為他們要突然改換另一種眼光來合理化這場戲所致,它們無法成為故事中的完整部分,原因在於風格失去原來的統一性。

剪接師也是電影的製作者之一。剪接工作需要將零碎的故事片段流暢的合併起來,才能將完整的故事呈現出來。觀眾在電影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剪接師編排過後的故事,透過使用不同的轉場以及畫面,都能帶出觀眾們不同的情緒。



《大佛普拉斯》是一部用黑白畫面構成的電影,故事中反映出小人物對現實的無奈



剪輯師賴秀雄:沉穩內斂、默默耕耘

第一次見到剪接師賴秀雄的時候,發現他跟一般媒體人的氣場很不同──略帶靦腆的溫和氣質,可以讓人很放鬆的對談,雖然話不多,卻總是在提到劇組趣事的時候,開懷大笑。雖然獲得臺北電影節的最佳剪輯獎,但是賴秀雄也只是謙虛地表示,要感謝導演跟眾多演員的努力,才能讓他獲獎。

畢業於國立藝專電影科系的賴秀雄,畢業後也陸續從事了許多不同工作,從前製到後製,接觸過許多工作,從一開始影片膠捲的時期就開始接觸剪接工作,而後從膠捲橫跨到數位化的時代,他默默地見證了時代變遷,但在變遷中不變的,是對作品的熱情。盡全力去完成每一部影片的剪輯,就是剪輯師的使命。

賴秀雄坦言,在數位化的現代,總是長時間與電腦為伍,因為剪接師是個需要長時間面對螢幕的工作,所以也造成視力的倒退,他說,其實自己也不知道這條路還能走多久,但是只要有剪接的案子找上他,他還是會全力以赴的去把作品做好,因為如果一部作品能讓觀眾產生思考,讓觀眾體會到不一樣的情感,獲得許多反饋,那就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了。

許多觀影者也在網路上分享對《大佛普拉斯》這部片的觀影想法,甚至去分析鏡頭跟剪輯背後的手法跟用意,賴秀雄笑說,其實很多時候,他只想著該如何順暢的把故事說下去,並不一定是想呈現怎樣的意義,但是,這就是電影迷人的魅力所在,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情感跟解讀,這些看法可以讓電影變得更多元有趣,也更人性化,更加的貼近你我的生活。

中國的導演曾經找上賴秀雄,商請他剪輯新片,並且表示會先請人員幫忙作業,做初步剪輯的工作,這對剪輯師來說可以減輕許多負擔,跟臺灣幾乎是一人作業的方式十分不同。臺灣電影的作業方式還是以導演為主,分鏡腳本畫面很多都是以導演規劃為主,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剪接鍾孟宏所執導的《一路順風》,那時,整整工作了三個月,讓原本在廣告業的自己第一次感受到剪接長片的不容易。說到好友鍾孟宏導演,賴秀雄笑著說,因為兩人太熟了,所以有時候都是友情價在幫忙剪輯,或許另一部分是身為電影人的熱情,才能在普通的酬勞之下剪輯出優秀的作品吧。



《大佛普拉斯》藉由佛像點出社會現象。



多看、多剪、多方嘗試能激發靈感

許多時候,我們總會遇到工作上的倦怠期或是瓶頸,剪接也不例外。當剪接遇到瓶頸時,賴秀雄分享道,可以去嘗試不同的剪接方式,在嘗試之中,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任何事情都是這樣,多看、多剪就能讓自己的技術精進。有時候導演也會要求很多版本,只要導演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就能讓剪輯工作順利的進行,以《大佛普拉斯》來說,真正不眠不休的工作時間只有一個半月,算是剪得很順利的案子。」

談到其他剪接師喜歡觀賞他人作品或是閱讀來激發靈感,賴秀雄則是認為既定的畫面有時候反而會侷限了其他可能的發展空間,所以他才喜歡去嘗試,偶爾能碰撞出不同的靈感。剪接就如同召喚出一部電影的靈魂,充滿著情感跟情緒,大多數剪接師最自豪的場景,不是讓人緊張刺激的動作場景,而是能讓觀影者感同身受劇中角色情感的畫面。剪接的可能性有千百種,但不存在唯一一種絕對正確的答案,只有當下比較適合的選擇。

剪接師的工作是打造、形塑一場戲的情感內容,並影響觀眾的觀點。他是剪接室裡的思考家、建築師,可以說是左右一部電影成敗的關鍵角色。在這個人人都能輕鬆剪接影片的數位時代,剪接這行業其實不難入行,但要成長達到一個優秀的水平卻不容易。數位工具需要透過技巧高明、專心一意的剪接師來操控,才能將其效率最大化。或許數位剪輯軟體讓膠卷成為時代的眼淚,卻不能消除對剪接師能力的要求──就像光有微軟Word文書處理軟體也沒用,寫作者自身得有真材實料才能產出好東西一樣。談到這行業的前輩,賴秀雄十分敬佩曾擔任《拯救雷恩大兵》、《辛德勒的名單》、《奪寶奇兵》、《第三類接觸》等影片剪輯師,並且三度獲得奧斯卡獎的麥可.卡恩(Michael Kahn),已屆八十三歲高齡的他,仍然活躍在剪接界,並且總是能交出好作品,這點讓人讚嘆並且崇敬。

在任何電影中,演員可以表演的強度與關鍵的戲份令人印象深刻,攝影可以流暢度與美感讓人驚豔,但是,讓這些元素發揮最大效果的,是剪接師。一個笑哏在剪接師手裡,有時透過限縮而非延長這些鏡頭的長度,僅僅抽掉一些影格,便可以決定結果是爆笑還是冷場。你在電影中看到的一切戲份之所以在那裡,是因為剪接師決定給你看到,而且,剪接師選擇不讓你看到的東西絕對遠比呈現在銀幕上的來得多。



《大佛普拉斯》劇中上層社會的紙醉金迷,彷彿現實社會的縮影



其實你我都生活在漩渦中,沒有不同

導演黃信堯說:「我們一直覺得我們置身事外,例如說我們坐在窗邊,看著人來人往,是在看別人的生活;但待會你走在馬路上,就變成是別人在看你。我們以為我們在看電影、在看別人的生活,其實最後我們都是在電影裡面。就像結局一樣,我們以為我們都自絕於漩渦之外,其實我們都在漩渦裡面,所以這部電影就是一直在告訴觀眾,你在看電影、你在看電影。每個觀眾都希望,你不要一直提醒我這是電影,我想要進入電影裡面;但不管你有沒有意識到,其實你永遠都在電影裡面,你永遠都在馬路上被人家看,我們隨時角色都在交換,我們永遠都在漩渦裡,其實沒有什麼不同。」

談起《大佛普拉斯》這部作品,賴秀雄說,其實剪輯到後面,因為對劇情太熟悉,幾乎都能將對白倒背如流,在與導演以及劇組演員聊天的時候常會不經意引用對白去互相調侃,也造成另類「笑果」,像是劇中肚財問:「人家有錢人出來社會走跳,是三分靠作弊,七分靠背景。你後面有什麼?」菜埔答:「鳳梨、香蕉、芭樂。」回頭看看背後的月曆後還補充了個「蓮霧」,這段話就常常出現在日常生活中,我想,也是因為全體人員對這部電影的用心付出,才能讓電影有如此大的迴響吧。 





文字/意婕   攝影/陳培峯   圖片提供/賴秀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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