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8│油水入畫 視覺投影的即興演繹│謝欣翰的視覺表演藝術

一汪白油,少量清水,
些許顏料,攪動,
變幻莫測的斑斕世界,
於光暈中形成了。






在深冬的連綿細雨中,萬物瑟縮,行人備感寒冷之際,迪化街卻是蓄勢待發,店家一間間燈火通明,備妥香菇、乾筍、干貝、蝦米、果乾、大紅棗等各式各樣東西舶來南北貨,以超過百年的豐饒姿態,宣告下一個太平年即將到來。富庶的歷史光華烙印在細膩沉穩的磚牆上、木色深深的窗框邊,也不忘灑落騎樓的地磚縫隙裡,一名從事藝術創作表演的年輕人,謝欣翰,闖入了這個歷久彌新的空間,成立一家既是選物店也是跨界視覺表演基地的「地衣荒物」,試圖連結在地和自己。







謝欣翰
1987年生,從小喜歡有機的偶然藝術,擅長水彩畫與視覺設計,同時涉獵舞蹈與表演藝術領域,2016年開始將繪畫結合表演,發展出一系列油水投影的藝術創作,期許以視覺藝術為基礎,結合音樂、視覺、表演等的劇場風格,探索不同有機藝術的可能,將有限形式化為無限表演,做出現場與即時,類比與有機的視覺表演藝術,在藝術領域中做最自由的人。





地衣荒物
以推廣常民生活工藝美學的選品店,透過臺灣職人訂製及店主特色選物,將生活工藝品重新呈現,同時也是藝術展覽與文化交流空間。





「地衣荒物」召喚簡樸生活

謝欣翰的店──地衣荒物,棲身迪貨街區的一間老房子,店裡擺滿彰顯店主品味的物件,手工打磨的黃銅餐具、稚拙的木碗陶盤、草編杯墊,尤其有一特殊角落,專門放置一些彷彿被遺棄的生鏽鐵釘、破舊的鍋具、湯勺與餐盒,顫顫悠悠訴說著似遠未遠的生活。在物質開發已臻發飽和的今日,人們更想追求一種更有情調、更經謹慎選擇的生活美學,將樸實原始卻有質感的日常用品呈現給往來逛街的人們,那是自覺受太陽花運動影響的謝欣翰,參與老商業街區的一種方式與姿態。

謝欣翰自幼喜歡在聯絡簿上塗鴉,高中才開始真正學習畫畫,同時參加熱舞社的他,過著節奏豐富的生活。雖然父母並未勉強走往任何一條主流道路,可偶爾被問及時,難以回答一個「叫得出名字的職業」仍讓他感到徬徨。好在不久,他在學生美展獲獎,才讓家裡愈來愈認同他的選擇。後來升大學,謝欣翰選擇景文大學視覺傳達設計系,學校提供的多種視覺創作相關訓練,畢業後他終於感受到這些知識的價值,只是當時年輕氣盛,以為藝術需要經歷豐富的生活,他不僅忙於接案賺錢,還參加校外舞團,日子非常忙碌。

畢業、當兵、退伍,謝欣翰依然從事許多工作,他開始覺得自己樣樣會,卻樣樣不精,視覺設計和舞蹈他都喜歡,卻不知道該朝哪方向發展。直到三年前,有機會替某非營利組織拍攝主題和夢想有關的微電影,訴求對象是國、高中生,謝欣翰深刻感受到自己和許多人一樣,渾然不知道自己的夢想。為了完成拍片任務,為了可以跟國、高中生對談夢想,他一面煩惱、一面尋找答案。而歌舞片類型的微電影,正好讓他得以發揮雜學才華,謝欣翰身兼導演、詞曲創作,既要寫歌、寫詞,又要編舞、寫劇本,準備道具等,凡事親力親為,逐漸明白自己想追求的,是一種跨領域整合:視覺設計與表演的結合。




地衣荒物,帶著與老屋質地相和樸實原始,追尋更經謹慎的生活選品



投影光中的白油與水彩之舞

活潑爽朗的謝欣翰想要發展跨界藝術,受到日本某位藝術家的啟發想出一種表演──油水投影,興沖沖準備向國藝會申請補助,卻因無法分類而找不到能投件的項目,左想右想,乾脆自己打造舞臺,在店裡舉辦售票演出。醞釀大約兩年的「油水投影」概念,經過反覆實驗與練習,在2016選物店開幕當天首次公開演出。那是什麼樣的表演?

謝欣翰創作的器材相當簡易,水盤,油、水,各種顏料,一臺現已退出人類生活的實物投影機。水盤中放入油和水,再緩緩滴入藍色、紅色、黃色等,各種質性的液態,透明的、厚重的、碰撞、散開、再匯聚⋯⋯水盤裡的內容透過投影機打上一面老牆,幻化成斑斕迷離的光影。謝欣翰專注又隨興地進行各種顏色的攪拌與干擾,老牆上的圖案瞬息萬變,中庭有風吹進,吹動了牆邊的植物,搖曳的枝葉也成為構圖元素,全場在悠悠音樂的襯托下,很寧靜。





水盤裡各種質性的液態,透過投影機打上老牆,幻化成斑斕迷離的光影




若問謝欣翰創作靈感從何而來,他說自己向來對不可捉摸的偶然事物很著迷,尤其喜歡水,水無定形,隨器賦形,非常自在。小時候,玩過油水分離作畫的遊戲,水和油互相排斥,卻可以共同組構出異質的畫面,加上色彩點綴,一切變得十分美麗。只是,水盤的內容是變動的,水盤的邊界卻是有限的,除非靠得夠近,否則難以看見,因而需要借助投影表現。謝欣翰曾在日本的非主流劇場中,看到投影技法,便尋思應用在自己的油水創作上。

再者,傳統欣賞一幅畫或一張照片時,其實即是欣賞「成品」,對創作者而言,「作品/成品」意味著創作過程終了,創作期間的起伏情緒,一般觀眾無法知曉,謝欣翰認為,何不也讓創作過程被看見?「油水投影」正好讓作品與創作過程皆可觀賞。因為油水投影創作表演自由且富彈性,在「地衣荒物」開幕後,謝欣翰邀約不同創作元素加入,如即興舞蹈、音樂彈奏等,形成特殊的劇場式表演,逐漸受到注意,相繼在2016年染樂亭,2017年藝穗節呈現不同深度、不同複雜度的演出。


謝欣翰專注又隨興地進行各種顏色的攪拌與干擾


「野青」要藝術變得更自由

打理一間選物店,從事跨界藝術表演,年滿30的謝欣翰,無疑令人想更進一步追問像他一樣的青年世代,如何在當下社會脈絡定位自己並形塑認同感?


謝欣翰的創作器材:水盤,油、水,各種顏料


謝欣翰對此有一套相當完整的論述,他侃侃表示,大約20年前,臺灣社會有「知青」群體,講求以知識參與社會;後來人們覺得知識太硬,需追加軟性情調,便出現所謂「文青」,如透過藝術文化宣說理想的歌手。2014年,太陽花運動興起,出現了「憤/奮青」,憤青不僅僅只是憤怒,憤青化憤怒為奮鬥力量,希望自己勇敢、豐富正義感且有行動力。奮鬥青年積極參與社會活動,但不擾民,他們是知青與文青的綜合體,也就是太陽花世代。

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吸引許多年輕人投入,包括謝欣翰在內,時過境遷,活動看似平息其實影響不絕。表面上,有些人失去社運的動員力,轉而頹喪、放棄,形成所謂「廢青」或「厭世」、「傻眼」等次文化。但也有人努力掙脫標籤,成為「在野青年」。如何定義在野概念?謝欣翰指出:「我們跟西方或以前的嬉皮不太一樣,有些嬉皮可能沒工作,但我們有人有工作,有人有著旺盛的生產力,並盡力不浪費社會資源,如發掘回收材料製作裝置藝術等。雖不一定常駐社運現場,但我們結合自身關注的本土或社會議題,透過舉辦藝術聚落與帶城市遊牧精神的活動,將每個野青朋友的理念傳達出去,我們想成為在野的行動家,永遠保有彈性與個性,同時追求愛和自由。」

理念如此,藝術的野青又怎麼去實踐?最值得稱說的,是2016與2017之交的「百野遶境」活動。因緣際會下,謝欣翰認識莊奕凡與周能安等朋友,大家聚在一起閒聊世代與生活,發現彼此相當契合,於是發想出遶境活動,付諸實行。

「百野遶境」概念源自臺灣民間信仰中常見的神明遶境儀式和「陣頭」活動,諸神出巡管轄區,除祟燒瘟,驅逐並淨化境內的不潔之物。「百野遶境」由百位多元藝術工作者組成,大伙製作一尊大型紙雕「似廟」(紙雕藝術家成若涵作品),宛若扛神轎般扛著,在歲末夜幕低垂時刻,從國父紀念館的現代鬧區開始一路遊街遶境,並進行各類表演,最後抵達臺北老城大稻埕碼頭邊,燒掉「似廟」。「百野遶境」仿效傳統之餘,更賦予新的象徵,所燒掉的紙雕其實匯集遊行群眾的「症頭」,把當代社會的各種或輕微或嚴重的病症如:低頭族、冷漠、疏離等,交付火焰,一齊並燒,期待更好的人性變革。

對謝欣翰和朋友來說,「百野遶境」是他們世代撕掉標籤的嘗試與努力,更希望將此活動成為臺灣年輕人的另一種跨年選擇,於是2018年元旦也有「百野遶境2」。謝欣翰和朋友們認真探索自己,尋求與世界溝通和連結的新方式。經歷了徬徨,於今充實生活,希望更轉向內心探尋,除了打理選物店,累積臺灣本土設計能量,謝欣翰期待在跨界表演領域中,發展出品質更佳的作品。



文字/羅漪文 攝影/吳偉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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